和粮站结算完了，老马想和豆花道一声谢，要不是豆花帮忙，今天这粮要交上，还得费一番周折。
粮站门口一个人也没了，只有拖拉机在那儿孤零零地停着，像一个睡着的老人，一动不动。
老马四处张望，只听得二十里铺村的小学院子里已经响起了锣鼓的声音，刚才粮站那个让他们过风的胖子，嘴上叼着一根纸烟，脚步匆匆地往小学校赶，边走边说：赶快的，戏开了。
老马也要到小学校那边，他不是要去看戏，他要去找豆花。有几个想看戏的社员也随着他到了小学校，戏台上，两盏汽灯咝咝地朝外吐着油气，白炽的光芒照的台上台下，亮如白昼。有够的孙女凤英正拖着一根长长的辫子，声音铿锵地唱：我家的表叔数不清，没有大事不登门。
老马伸长脖子往台上看，他不是看铁梅，他找豆花。豆花在侧幕一边闪了一下，人不见了。老马惦起脚尖，眊的脖子酸痛，就感觉有人拽他，扭头一看正是豆花。老马把豆花拽到边上，说：今天多亏了你，我专门来和你道声谢的。
豆花就说：这不把我当外人了吗？乡里乡亲的，能帮一点是一点。你不也帮过我吗？然后目光就在人群里扫视，扫到谷茬身上停下来，老马就说：我心里有数。那我也得谢你，要不是你帮忙，今天的公粮交不了。
了了一桩心事，老马招呼大家回去，有人就想留下来看戏，老马就说：明天还要上工，不嫌饿的，不嫌累的，想看就看去。
谷茬推诿着也想看戏，民兵连长就严肃地说：你以为你是谁，还想看戏，回去！
谷茬的心思当然不是在《红灯记》上，他本想着找机会和豆花会上一会，就忘了自己是甚么身份了，虽说这段时间，在豆花和老马的庇护之下，他获得了不少的自由，但这都改变不了他戴罪之身的现实，他仍然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，还得继续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改造。
谷茬的请求被民兵连长无情地拒绝，低下头来，乖乖地跟在民兵连长的身后，一路上都沉默寡言。
在这种场合，老马也不好说甚，谷茬毕竟是专政的对象，走资派的帽子还戴在头上，凭他一己之力，无法改变他的现状。再说，谷茬倒底是坏人好人，他也无法辨认，只凭他有限的认识，觉得这个曾经的高级干部，水平比他接触过的所有公社干部都高。他对谷茬好，是凭着一个农民的善良，凭着做人的良心，凭着一颗同情心，才去做的。当然，这种照顾还不能明目张胆，过于惹眼，他还得遮人耳目，巧妙周旋，否则被人看出破绽，事情会适得其反，不光会给谷茬带来更大的灾难，也会给自己惹火上身。
民兵连长都这样说了，老马不好再说甚，顺坡下驴，说：回去了正好能坐驴车。
谷茬在前，民兵连长紧跟在后，老马和他俩拉开了一截距离。
出了小学的院子，老马见志迎站在那里等人，见老马出来了，志迎赶紧迎过来，手里拿着一封水烟，说：给我爹捎回去，惹恼老汉了。
志迎也是永红一队的人，在公社开拖拉机，也赚的是工分。前天下午，他拉着一车货物，从县里回来，路过永红村，被他爹给拦下来。志迎车还没停稳，他爹就吆喝着，和几个社员一起往车上爬，他们要去公社供销社卖了鸡蛋打煤油，想顺路让志迎带一脚，志迎爹已经给他们夸下了海口：让他们坐上拖拉机去。志迎平时以难说话著称，架子很大，要坐他一回拖拉机，比吃上一顿猪肉还难。这回有他爹挡着，志迎不会不给这个面子。
可是，他们都想错了，志迎还真没有给他爹这个面子，他把拖拉机停稳，一个一个训斥着爬到车斗上的人：下去！谁让你们坐车了？
有人就说：你爹让我们坐的。
志迎说：别说我爹，我爷爷也不行，车是公家的，又不是我家的。下去！
那几个人又灰溜溜地跳下车斗，他爹还在车上坐着，把头扭到一边，不理志迎。志迎叫了一声：爹。老汉把脖子一梗，说：我不是你爹，拖拉机是你爹。车是公家的，又不是你家的，我非坐不可。
志迎也来气了，口气生硬：天王老子也不行，你不下车，我就不走。就熄了火，趷蹴在路边抽烟。
父子俩杠上了，气氛尴尬的就像天空凝起来的一团黑云，有人就窃窃发笑，三赖就出来打圆场，说：与其这样耗着，走也走到供销社了。时候不早了，走着去吧，咱又不是没走过个路。
三赖过去把志迎爹从车斗上拽下来，老汉绷着个眉眼，冲志迎呸了一口，恨恨地说：以后别叫我爹！
估摸着他们快到供销社了，志迎才磨磨蹭蹭，发动拖拉机，往回开去。
快到公社的时候，志迎又碰到了那一群打煤油的人，其他人都自觉地闪到了路边，唯独他爹不让路，走在路中间，慢慢悠悠，志迎只能放慢速度，跟在他爹后面缓缓行驶。
志迎知道拂了老汉的面子，他爹心里一准不痛快，就买了一封水烟，托老马捎回去，缓和一下父子俩的关系。
老马笑了笑，说：你爹脾气犟，你也是。
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，就见豆花探头探脑地走过来了，见到老马，居然有点不好意思，说：老马，还没回去？我出来透透风。
豆花盲目地出来，只想碰碰运气，看看谷茬还在没在。
老马好似无意地说：谷茬他们先回了，我和志迎说会儿话。
豆花转身离开，志迎就附在老马耳朵上，说：队里今后有甚事了，就找豆花。然后就竖了竖右手大拇指，眨巴一下眼睛。
交完公粮，庄稼地里的营生算是告一段落了。但也不能闲着，农田基本建设是每年冬天的必修课，老马早就谋划上了，岚漪河从后山那里拐了一个胳膊湾，汇到了黄河里边。让岚漪河改道，把那个胳膊湾空出来，能淤出几十亩上好的水浇地。今冬的农田基本建设，就让岚漪河改道。
不说老马带领着大家战天斗地改河工，豆花和吕主任的关系出现了拐点，两人尽管小心谨慎，但纸里终归包不住火，豆花是当局者迷，公社大院里其实早已满城风雨，人们只是惧怕吕主任的淫威而不敢当面声张，只是在背后指指点点，议论纷纷。和她要好的一个女演员提醒过她两次，豆花也想结束这种关系，因为她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，吕主任只是把她当做了工具，刚开始的时候对她还挺上心的，越往后走，越不把她当做一回事了，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想起她，招呼她。豆花想冷落吕主任，想对她说不，但禁不住他的纠缠和带有威胁性质的求饶，每次都架不住他的甜言蜜语，只能乖乖就范。
有一天晚上，排戏排到很晚，别的演员都走散了，吕主任留下豆花，端出一碗羊杂，要和豆花吃宵夜。艳阳天大队给公社食堂送来一副羊下水，食堂大师傅做好后给吕主任送来一碗。
豆花本想拒绝，又一想，这确实是个机会，一来是排戏排的晚，她肚子早就咕咕叫上了，饿的前胸早已贴到后腔上了，羊杂的诱惑太大了。重要的是，她早就想找个机会和吕主任说道说道，长久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，该做一个了断了。平时人多眼杂，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，今天夜深人静，是个难得的机会。
天空漆黑的像一片锅底，连一颗星星都不曾出现。远处传来猫头鹰凄凉的叫声，偶尔有一两声狗叫跟上。公社大院里静谧的连一根针掉到地上，都能听到声音。有寒风刮过，吹的院子里的枯叶沙沙作响。发电时间已过，吕主任点燃一支蜡烛，自己动手，亲自炒了一碗羊杂，炒羊杂的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窑洞，他又拿出一瓶茅台，茅台八块八毛钱一瓶，平时他可喝不起这么贵的酒，这是下午供销社贺主任送给他的。
吕主任打开茅台，酒的香味四溢，豆花咽了一下口水，端起酒来就先喝了一口。吕主任拿了两个小碗，把一瓶酒均匀地倒开。豆花有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，这么香的酒，更是第一次喝，她记得她第一次喝酒是和公公老谷子喝的，那一次喝酒，喝出了公公儿媳的一段不伦之情，开启了豆花别样的人生。
羊杂下茅台，这是天下佳肴，人间美味，直喝的豆花微微冒汗。她解开领口处的一颗纽扣，和吕主任说了自己的想法，吕主任就说：豆花你可不能这样，我对你是真心的，如有假意，天打五雷轰。
吕主任话刚说完，远处天际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隆隆声，大冬天的不会打雷，这是炭窑沟煤矿传来的炮声。
豆花就说：这样偷偷摸摸的也不是长久之计，既然你也真心，你我干脆名正言顺住一块，光明正大地做一回夫妻。
这话并非出自豆花的真心，她只想试探一下吕主任，将他一军。其实，她并不需要吕主任的回答，结果她早已料到，就是没有结果。
果然，吕主任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，眼神躲躲闪闪的，额头上冒出细微的汗来，喃喃自语：这，这，这。这了半天，也没这出个下文。
豆花欠起身，浅浅一笑，说：时间不早了，吃饱喝足了，我该回去休息了。
吕主任说：让我送你一步。就挪开椅子，站起身来，慌乱之中带倒了桌上的蜡烛，窑里顿时漆黑一团。
豆花人已到了门口，右手拉住了门把手，吕主任摸黑过来，趁势把她拥入怀中，豆花半推半就，从了吕主任。
【老马要说：想了解豆花坎坷的一生，还得从上篇《情欲灰碾盘》看起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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